编辑:西行者 日期:2020-05-03 17:02
(续前)对于人的欲望,济公写过《临江仙》的词:
粥去饭来何日了?都缘皮袋难医。
这般躯壳好无知,
入喉才到腹,转眼又还饥。
唯有衲僧浑不管,且须慢饮三杯。
冬来犹挂夏天衣,
虽然形丑陋,心孔未尝迷。
这首词的上篇,从表面上看,说的是人的食欲难填,而实际上是对无边的世俗欲海的挪揄与鞭笞,写得通俗明白,写得形象生动;人的贪婪是源于不满足。不满足推动着我们用尽心思去装饰和充实着我们的生命,赋予生命各种各样的目标和意义。
我们穷尽一生的光阴为这些所谓的目标和意义去努力,去奋斗,去拼搏,去进取---可是在这样一个过程里,我们又远离了多少生命里最本真的那份快乐和可爱?又抛弃了多少灵魂里最纯洁的情趣和享受?于是,我们常感“饥饿”,我们少有欢颜,忘记了天的湛蓝,云的洁白,月的光华,星的神秘。欲望蒙蔽了我们的双眼,欺骗了我们的智慧。
下篇笔锋一转,直指自己:“唯有衲僧浑不管,且须慢饮三杯”,只有我不管饱与饥,但“且须慢饮三杯”在别人看来难以理解之“酒”,这其中一个“慢”字,有多少意蕴在其中!最后,自己告白“虽然形丑陋,心孔未尝迷”,真所谓“酒肉穿肠过,佛在心中坐”啊!
说到酒,似乎是与济公有着难解之缘,有人说他是“酒肉颠僧”,有人说他因酒肉破戒而毁了声名。的确,济公的一生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,他写的诗也与离不开酒。真所谓“诗酒难分”啊!大诗人李白等辈若此,济公也是,但却李白所饮之“酒”与济公所饮之“酒”,分明有着截然不同之“味”。济公所饮之“酒”更与世俗人所饮之酒有着天壤之别。济公一生写了不少吟酒诗,但侥幸留与后人斟酌品味的也并不是很多,但留下来的几首,都给人以无穷的回味。例如他的《酒怀》诗,全诗分为三部分,第一部分:
朝也吃,暮也吃。
吃得喉咙滑似漆,吃得肚皮壁立直,
吃得眼睛瞪做白,吃得鼻头糟成赤。
有时汝阳三斗,有时淳于一石;
有时鲸吞,有时龙吸;
有时效篱下之陶,
有时学瓮旁之毕。
吃得快,有如月赶流星;
吃得久,有如川流不息;
吃得干,有如东海飞星;
吃得满,有如黄河水溢。
在这一部分济公将吃酒的时间、吃酒的内外表现、吃酒的典故等写得淋漓尽致,大气磅礴,真如豪饮般地畅快,没有丝毫的做作,不同别的文人墨客,对饮酒作一番雅饰。但在用词上极其形象,如“鲸吞”、“龙吸”,“月赶流星”、“东海飞星”、“黄河水溢”等,是何等生动形象。再看第二部分:
其色美,珍珠琥珀;
其味醇,琼浆玉液。
问相如,曲蘖最亲;
论朋友,糟邱莫逆。
一上唇,五脏欣随;
未到口,涎流三尺。
只思量他人请,解我之馋;
并未曾我做主,还人之席。
倒于街,卧于巷,似失僧规;
醉了醒,醒了醉,全亏佛力。
贵王侯,要我超度生灵,
莫不筛出来,任我口腹贪饕;
大和尚,要我开题缘簿,
莫不沽将来,任我杯盘狼藉。
醺醺然,酣酣然,果然醉了一生;
昏昏然,沉沉然,何尝醒了半日。
借此通笑骂之禅,赖斯混风颠之迹。
酒是什么?济公用“珍珠琥珀”来形容其色,以“琼浆玉液”形容其味。“问相如,曲蘖最亲;论朋友,糟邱莫逆。”酒是世上最好的朋友。但济公心里明白,如此喝酒,“似失僧规”。但这般行径,可有谁知晓其“借此通笑骂之禅,赖斯混风颠之迹”的真正含义。最后济公不禁发出感叹:
想一想,菩提心总是徒劳;
算一算,观音力,于人何益?
任世间,只管胡缠;
倒不如早须圆寂。
虽说是死不如生,到底是动虚静实。收
拾起油嘴一张;放下了空拳两只。
花落鸟啼,若不自知机;
酒阑客散,必遭人面叱。
谩说射洪春色,莫论其微;
兰陵清酝,休夸无匹。
纵美于打辣酥,即甜如波罗蜜,
再若尝时,何异于曹溪一滴。
修行到底为什么?
是为修行而修行?还是修行为“与人有益?在这里,济公对传统的佛教修行理念提出了质疑。于人于世无益,“倒不如早须圆寂”。“纵美于打辣酥,即甜如波罗蜜,再若尝时,何异于曹溪一滴”,既是全诗的总结,是诗眼之所在,亦是济公对自身的总结。
“曹溪”中国禅宗思想的代名词,济公一生的所作所为,“何异于曹溪一滴”,它就是中国禅宗思想海洋中泛起的一朵绚丽浪花。再如他的《饮酒》诗:
何须林景胜潇湘,只愿西湖化为酒。
和身卧倒西湖边,一浪来时吞一口。
济公真不愧是一位浪漫主义的诗人,与李白有过之而不及。想想他的喝酒气概,是将整个西湖当作酒盅,西湖的水是盅里的酒,那样他就可以和身躺倒在西湖这个“酒盅”边上,一口口地吞着酒浪了。
唐代大诗人李白喝酒与济公喝酒有着根本的区别,李白是“斗酒诗百篇”,而济公呢?按佛门戒律,这“杯中之物”佛教徒是绝对碰不得的,可他却喝了,而且还要吃肉。但是,他喝下去的是酒,吐出来的却是“金”(为佛增光);他吃下去的肉原是死的,但他吐出来的却是“活”的(救助众生)。因此他要在诗中这样写:
醉傲疯颠卒未休,杖头明月冠南州。
转身移步谁能解,雪履芦花十二楼。
诗情禅意,禅机跃动;亦如蒙蒙岚雾,弥漫融化在尘世往事之中。他能做到为“醉”而“傲”,至死“疯颠”而不休,是因为心头有一轮“明月”在。可是这种表象上的作为,又有“谁能解”呢?
考诸南宋禅师之传世语录中,见语涉济公者,且赞叹之意,溢于言表。如庵普岩禅师(1156-1226)有偈颂云:
毁不得,赞不得。
天台出得个般僧,一似青天轰霹雳。
走京城,无处觅,
业识忙忙,风流则剧。
末后筋斗,背飜煅出,水连天碧。
稽首济颠,不识不识。
挟路相逢捻鼻头,也是普州人送贼。
著名禅师天童如净(1163-1228,日本道元禅师之师)也对济公有赞颂曰:
天台山里五百牛,跳出癫狂者一流。
赛尽烟花瞒尽眼,尾巴狼藉转风流。
此“五百牛”之语,便是传言济公为五百罗汉之一转世说法之始。
天目礼禅师(1166-1250)亦有颂赞将济公任运逍遥、饮酒佯狂之貌,一语道尽。
随声逐色恣遨游,只要教人识便休。
逻供得钱何处去,堂堂直上酒家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