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识 | 杭州《灵隐寺志》编撰考(三)

编辑:西行者 日期:2020-05-10 15:40


  



三、清康熙十年徐增重修《灵隐寺志》


  1、因孙志“迂曲”而重修

  孙治的十二卷本灵隐寺志,并未得到灵隐寺认可。继具德弘礼和尚而为该寺住持的晦山戒显评价曰:


  先师重建灵隐之后又有志矣,则吾友孙宇台祉翁之笔也。宇台于先师重建功业极力发挥,已十有六七;独于灵隐名胜,开章发轫,辩论太多,纡回曲折,乐成辩驳山水之书,似乖传信。先师临上双径,手是编亲授显,嘱以校雠付刻。戒显一览,觉多所未安。


  祉翁,与“西山樵者”一样,亦孙治之号。戒严称,孙志记录具德和尚功业只有十之六七,且考证辩驳太多。双径,即径山。具德在上径前之前,将“是编亲授显”,证明了我们的推断:具德当在孙志撰成的康熙二年七月之后离开灵隐。“嘱以校雠付刻”、“觉多所未安”者,此时仅是手稿,尚未刊行也。



  正因为对孙志颇有不满,戒显又找了徐增加以修润:适吾吴门故友徐子能氏惠顾冷泉,余乃笃留,馆之丈室。初属涂抹拙集,次举白、孙二志,力求典窜。子能乃焚膏继晷,尽力校雠研磨,秃尽管城,坐穿皋比。阅一载而后成,举白志之俚俗者而雅驯之,孙志之迂曲者而直捷之。然后开门见山,如飞来、冷泉,举目洞达。先师重兴大业,盖天盖地,和盘托出矣。有此书也,不惟先师血汗永耀灵山,并一百馀代禅祖,其崩崖裂石之法语、餐冰嚼雪之高风,及古今巨公伟人、奇文异藻,囊括殆尽。虽不比二酉厔盩之藏,以此悬之国门、名山,岂不共昭垂不朽哉?爰付剞劂,质之大方。灵山一会,从此永远未散矣。


  康熙岁次壬子闰七月既望,灵隐嗣法继席门人戒显百和南撰。戒显笃邀徐增住灵隐寺,最初是修改自己集子,其后方改定灵隐寺志。“举白、孙二志”者,其时孙治和白珩所撰皆存,且是合二志而为新志,并不仅仅改正孙志也。“举白志之俚俗者而雅驯之,孙志之迂曲者而直捷之”,也是这个意思。


  现传《武林灵隐寺志》各卷首署曰:

  武林西山樵者孙治宇台初辑

  吴门而庵居士徐增子能重修

  住灵隐第二代戒显晦山校订


  这种署名,全盘抹杀了白珩八卷本的功劳,掩盖了孙治十二卷本乃在白本基础上撰写的事实,显然是不公允的。而且,戒显仅对孙志提提意见而已,并未参预涂抹改窜工作,也不应享“校订”之誉吧。


  此外,严沆称赞孙志“然则具德和尚重兴灵隐,功冠八纮,道光千载,而斯志直空前后,其不朽矣乎!”,也嫌过分。仅从孙诒志十二卷、现传《武林灵隐寺志》八卷而论,徐增还大大压缩了孙志的篇幅,倒与白珩志相合。



  2、晦山戒显发愿因缘

  鼎力支持徐增重修灵隐寺志的晦山戒显,现传《武林灵隐寺志》当然亦有其小传:


  晦山戒显禅师,临济宗。字愿云,太仓王氏子。弱龄游泮,称名儒。甲申国难,作诗文告庙,入金陵华山礼三昧老人,祝发受具。遍参天童、雪峤诸大老。复参灵隐具和尚,于皋亭大悟“云门拄杖”话,遂嗣法焉。初隐庐山,次开法云居,一住十载。嗣住东湖荐福、黄梅四祖、临皋安国、武昌寒溪、荆州护国、抚州疎山,化行江楚,道望大著。康熙丁未,具老人迁双径,命师继席灵隐。语录、诗文有若干卷,盛行于世。


  甲申国难,谓崇祯十七年(1644)明朝覆灭也。因此出家,晦山盖明遗民矣。作为具德弘礼法嗣,在康熙丁未(六年,1667)具德往径山时,由其继任灵隐寺方丈,亦属自然。因灵隐寺为十方丛林,住持之位并不能私相授受,所以还是有一定程序的。这段文字也证明了我们前面的推断,具德赴径山在孙治撰就灵隐寺志十二卷的康熙二年之后。


  上援小传称戒显有语录和诗文若干卷,现传《武林灵隐寺志》也节录其法语、〈灵隐禅堂募重新翻盖大雄宝殿疏〉、〈募化累石增灵隐山门景致疏〉、〈灵隐募刻《华严》大经疏〉、〈济颠本传序〉、〈跋中兴灵隐寺碑〉、〈本师具德老和尚行状〉,另有〈飞来峰〉、〈冷泉亭〉和〈莲花峰〉等诗作,可一窥风采矣。如〈飞来峰〉:“何代飞来此,空蒙郁乱青。千奇灵鹫石,一碧冷泉亭。壁破盘螺髻,幢高涌梵经。有僧孤顶住,夜半火浮星。”



  3、重修实相及孙志遗存

  徐增自述其重修因缘云:九年冬,余过灵隐。时晦山和尚住持,属余重修之。

  郑夹漈尝有言:“志者宪章之所赖,非深于典故者不能。”江文通亦云:“修史之难,莫过于志。”吾辈不谙法门事,则修寺志不尤难乎?史迁谓之整齐故事,一似易之。此在子长则然,后汉而下正以整齐为难耳。余幼尝侍教于大君子矣,习其绪论;今余已六十,衰迟自弃,从不敢身预其事。兹既已有人整齐之,而余何必复修之?修之而余不辞者,盖有故焉。圣叹尝言之:“适幸作得一篇文字,可惜早间欲作而为他事所夺,失却一篇文字。假今不作、明日作,当更另有一篇文字。”此深知时节因缘之道者也。是故在易庵时,有易庵时之灵隐志书;在具和尚时,有具和尚时之灵隐志书;在晦和尚时,又有晦和尚时之灵隐志书:时节因缘,先后固不得相假也。虽然,人各有心,各如其面。用我之手,握我之笔,发抒我之意,以为我所修之志各求其当,遑计修志之前有其人焉,不敢与之或有异同;又遑计吾志修之后有其人焉,与我绝不异同也。即我既修之后,属我重修,我亦不能必其无异同焉。我总听之于时节因缘而已矣。


  康熙十年岁在辛亥夏六月望日,吴门徐增子能氏书于灵隐寺面壁轩。在慨叹修志之难后,点明在前人已经有志的情况下,答应重修的原因,竟然是“时节因缘”。也就是说,一个时代应该有一个时代的寺院志。也就是说,过了一段时间之后,在条件具备时,当创撰或重修寺院志,以记录这段时间发生的重大事件,表彰出家在家的功德。


  徐氏在康熙九年(1670)冬、即晦山任灵隐寺住持三年之后,受命重修灵隐寺志,至康熙十年六月既已竣稿,为时不到一年,其受惠或说直接沿袭前面二志之处,定然极伙矣。


  现传《武林灵隐寺志》,明标出自孙治志者公有4条:孙宇台志云:“武林在钱唐县,发源于天目,森列钱唐。东至赤山埠、进龙浦,西至古荡西溪,北环西湖,南控浙江,周回六十馀里为当。”(卷一〈武林山水〉)


  孙宇台曰:“按吴越建号有天宝、宝大、宝正。开宝是宋太祖年号。开宝九年,俶与妻孙氏、子惟演、孙承祐来朝。岂八年树幢而九年来朝欤?要其归命奉朔之意已久矣。”(卷五上〈累朝檀越〉)


  孙宇台《灵隐寺志》:“天目山有二水。一条东流经于潜、临安,百五十里至余杭为苕溪;又东三十里抱钱塘;又东北流六十里,过湖州,入太湖。一条西趋于紫溪,合桐庐之水,汇于钱塘。此郭璞所谓天目两乳也。南山如龙,北山如凤,此郭璞所谓龙飞凤舞也。海门一日两潮,日轮正从鳖子门上,此郭璞所谓金星也。其块土为帝王都会,璞留谶记,盖预知五百年潮打西兴,然后为帝王都会也。夫自郭璞以前,南北皆为武林山,嗣后始有龙飞凤舞之目。然南山有凤凰山,是南山亦可曰凤;而北山有桥曰回龙、有洞曰龙泓,是北山亦可曰龙也。”载第八卷之四十八板。(卷五上〈累朝檀越〉)


  孙宇台之志灵隐也,有〈山林碎录〉一卷,其言曰:“高僧之迹,名贤之概,既详之矣。而遗言、逸事,亦何可废耶?”(卷八〈遗事〉)由第一至三条而论,确实如戒显所说,“独于灵隐名胜,开章发轫,辩论太多,纡回曲折,乐成辩驳山水之书”,几成考证之作矣。



  此外,钱唐厉鹗《南宋画院录》卷五〈梁楷〉:宋妙峯和尚住灵隐,有四鬼移之而出。梁楷画四鬼夜移图,中峯为之䟦曰:“昔南泉谓王老师修行无力,被鬼神觑破。不知鬼神不著便,白日被王老师热瞒。”相传妙峯和尚住灵隐时,为四鬼所肩而出。当时赖是妙峯,若是王老师,未免又作修行无力㑹也。一种是慢神吓鬼,显异惑众。今又被人描貎将来,不知面皮厚多少?” 孙治《灵隐寺志》。


  因孙治十二卷本最终未能刊刻,厉鹗所见当为稿本。也就是说,除了徐增、晦山等与灵隐寺有莫大因缘者而外,世间亦尝有人得以寓目孙志矣。


  这段话,徐增重修本为:妙峰和尚住灵隐,尝有四鬼移之而出。梁楷画〈四鬼夜移图〉,中峰为之跋曰:“昔南泉谓王老师修行无力,被鬼神觑破。殊不知鬼神不著,便白日被王老师热瞒。”相传妙峰和尚住灵隐时,为四鬼所肩而出。当时赖遇妙峰,若是王老师,未免又作修行无力会也。一种是谩神吓鬼,显异惑众。今又被人描模将来,不知面皮厚多少?


  虽然文字有一定差异的,但大致还是沿袭孙志。也就是说,徐增重修只是祛除了孙志太过繁琐的考辨言论之语,再略为调整了一下语辞而已,其他则沿袭前此的白珩和孙治两种旧志。


  总之,白珩撰《灵隐寺志》八卷乃迄今所知最早的灵隐寺志,为孙治新辑和徐增重修的基础,正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所言“其书因明万历中昌黎白珩之志稍增损之”,故当擅首功,现传《灵隐寺志》的署名未见公允,应改署为“(明)白珩始撰,(清)孙治再辑、徐增重修《武林灵隐寺志》”方妥。另外,在清代康熙年间灵隐寺更名云林寺以后,又别有厉鹗《增修云林寺志》和沈荣彪《续修云林寺志》之撰,此二志当赓后论之。(续完)

  摘自《吴越佛教》第15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