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辑:西行者 日期:2020-06-12 15:30
中国禅宗,五家七宗,枝分派列,宗风激扬,各擅胜场,而以曹洞宗的“五位君臣”最为妙趣玄奥。这里,我们不妨采取通俗简易的方式,管中窥豹,领略曹洞宗细密无间、超佛越祖、臻于化境的殊胜高深境界。这一篇章,真真可谓“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”!只要您平心静气地品茗,敢保深入智海,般若法喜充满!
五位君臣
你我透彻了自己这一段心光,当下了无其事,还说什么修与不修?本师释迦牟尼佛出家访道,苦行六年证道,夜睹明星,叹日:奇哉奇哉,大地众生,皆有如来智慧德相,只因妄想执着,不能证得;若离妄想,则清净智、自然智、无师智,自然现前。以后说法四十九年,而曰:“未说着一字”。
“五位君臣”源自《宝镜三昧》“重离六爻,偏(即臣、作用、事法界)正(即君、本体、理法界)回互,叠而为三,变尽成五。”系曹洞宗开山鼻祖洞山大师所创。
曹山是洞山的亲传嫡嗣,子承父业,留下许多注解旨诀。我们要了解“五位君臣”,务必回归洞山、曹山和元贤这三位大师的本怀,依其指南作为公认标准,切切不可自立规矩。
所谓“叠而为三(初二爻为一叠,三四爻为一叠,五六爻为一叠),变尽成五(互动变化成为五个卦)”,是以正为阳爻,偏为阴爻,重离六爻,偏正回互。下面逐一解释:
曹山大师还作黑白五种圆相图表示“君臣五位”,其意是借“黑(●)”表“正”,假“白(○)”示“偏”,正偏相资,君臣道合。
以黑多白少(◕)为“正中偏”,正中有偏,此时只眼豁开,顿明本有,为诞生王子,然而初悟之时,理尚未彻,气力不充,用黑多白少之相表示初悟此理;
以白多黑少(◔)为“偏中正”,偏中有正,此时转位(尊位为正)就功(功勋为偏),触境遇缘,不断用功,为朝生王子,用白多黑少之相表示以理融事;
以中黑外白(◉)为“正中来”,由前二位而登上至尊贵位,“正中来”是前后四位的枢纽,前二位入此位,后二位出此位,统前摄后,独一无侣,绝诸对待,用黑在内而白在外表示理事一如;
以全白(○)为“兼中至”,妙印当风,纵横自在,事事无碍,用全白之相表示全体即用;
以全黑(●)为“兼中到”,妙尽功忘,混然无迹,返朴归真,用全黑之相表示全用即体。
曹洞祖师采取这种意象(卦象是意象,图像也是意象)譬喻的方式,形象地说明悟道以后渐次通达的境地和归家途中的风光。可谓一位才分,五位俱彰。好比世间之物,才说前,就有后,才说前后,就有中间和左右。
因而,《宝镜三昧》说“如荎草味”,即药中五味子,一草具五味;又说“如金刚杵”(力士手执的宝杵)。
“正中偏”、“偏中正”这前两位相对未兼,“兼中至”、“兼中到”这后两位相对兼带,只有“正中来”独露无对,妙挟前后四位,您看看,这样是不是呈现两头阔、中间狭的形状,像金刚杵一样?
有了这些常识,我们就能明白洞山祖师“君臣五位颂”到底在说些什么了。
1、正中偏:
三更初夜月明前,莫怪相逢不相识,隐隐犹怀旧日嫌(洞山原话)。
“正中偏”是讲初悟时分的景象。“三更初夜月明前”,正位用夜分表示,偏位用明分表示,黑中有明,表示理由悟显,所以说曹山点评说“暗里点头”、“肯心自许”。
曹洞宗中兴名将宏智觉祖师颂曰:
云散长空后,虚堂夜月明。
然而悟迹未除,理尚非真,因此“莫怪相逢不相识”,仍须放下迷悟对待,才能端拱无为,所以曹山点评说“忘却也,俱拱手去也”。否则大法不明,难免“隐隐犹怀旧日嫌(可疑之处)”。若有所重,不名沙门,大悟十八,小悟无数,脱尽层层皮肤,吐尽碍膺之物,绝后再苏,欺君不得,所以曹山点评说“今日重什么?这么则不自欺得。”
雪岩钦祖师悟后又经十年,触目槐树才了无疑滞;高峰祖师悟后又经五年,枕子落地才天下太平。这都是非常经典的案例。曹山总结“正中偏”颂曰:
白衣虽拜相,此事不为奇。
积代簪缨者,休言落魄时。
意思是说,初悟此理,如同平头百姓一下子就官拜宰相,但是并不奇怪,因为本来面目各自具足,代代相传的珍贵“簪缨”,只因一念无明而暂时落魄而已。
2、偏中正:
失晓老婆逢古镜,分明觌面别无真,休更迷头还认影(洞山原话)。
“偏中正”是讲悟后用功的景象。曹山总括点评说:“缘中会也!”从此不易为水月镜像一般的万法境缘所迷惑,能够自解做活计了。见道之后,犹如“失晓(不知天亮,指起床偏晚,譬喻众生久在轮回不知觉醒)老婆逢古镜”,已经“如临宝镜,形影相睹”了。
曹山点评说“露也,什么模样别不呈色”。此时,头头上显,物物上明,山还是山,水还是水,“分明觌面(见面)更无真”,立处即真,更无别真。
曹山说“未有真时较些子(还差不多)”。只是不可再犯迷糊,“休更迷头还认影”。
曹山又说“不是本来头,莫认影即是”。
曹山总结“偏中正”颂曰:
王宫初降日,玉兔岂能离。
未得无功旨,人天何太迟。
意思是说,初悟之后,如同降生王宫,出生即为王子,但是尚未功成名就,必须假借功勋(为了帮助吴刚早日砍倒桂树,玉兔不停地把砍下的枝叶捣碎。祖师常用玉兔譬喻功勋)保任,如果还没到无功用的境界,则未免仍然滞于人天。
3、正中来:
无中有路隔尘埃,但能不触当今讳,也胜前朝断舌才(洞山原话)。
“正中来”是讲证得法身的景象。经过“正中偏”和“偏中正”久久为功之后,证得法身正位,到大休大歇安稳之地,获自受用三昧,诸天捧花无路,魔外潜觑不见。此时,正要从“无中(正位)”转身到“有路(偏位)”过来(正中来),但是尚未入俗,与尘世相隔,所以说“无中有路隔尘埃”。
这位孤家寡人不可触犯,若能善于回互,从旁敲唱显现,也要胜过巧舌如簧,所以说“但(只要)能不触当今(皇上)讳,也胜前朝断舌才(隋朝有位辨士,名叫李知章,只要他参与辩论,大家无不张口结舌,因此被人称为断舌才)”。曹山点评说“叮咛不得”。
曹山总结“正中来”颂曰:
子时当正位,明正在君臣。
未离兜率界,乌鸡雪上行。
子时是十二时辰当中最为独特的时辰,既是一天的开始,又是一天的终结,以此譬喻证得法身正当其时,正当其位,君臣道合,露地白牛,只闲闲地,大休大歇。
“兜率界”是弥勒内院,比喻真净本体界中,“未离兜率界”,就是自受用三昧,尚未转身入尘垂手;“雪”一向被禅宗用来表示“一色边事”,指代本体法界,“乌鸡雪上行”,就是踏在本地风光,理事融为一体。
4、兼中至:
两刃交锋不须避,好手犹如火里莲,宛然自有冲天志(洞山原话)。
“兼中至”是讲功位齐彰的景象。真如不守自性,佛心不堕尊贵,龙天推出,入尘垂手,正不居正,偏不落旁,体用双彰,功位兼至,得他受用三昧。
曹山解说为“冥应众缘,不堕诸有”。此时透脱法身,大机大用,宾主问答,作家相见,虎口横身,收放自如,不会伤锋犯手,所以说“两刃交锋不须避”。曹山点评说:
主客不相触,彼彼不伤,
箭箭相柱,脉脉不断。
虽在红尘堆里灰头土脸,然而如同火里莲花,越炼越鲜亮,这才是真正的好手,所以说“好手犹如火里莲”。
曹山评说“坏不得”。此时自有一股冲天气概,不向如来行处行,敢向声色堆里七颠八倒,所以说“宛然自有冲天气”。
曹山又评说“不从人得,不借也”,全在自心中开显,不从他借。曹山总结“兼中至”颂曰:
焰里寒冰结,杨花九月飞。
泥牛吼水面,木马逐风嘶。
火焰里结寒冰,秋天里飞杨花,泥牛在水面哮吼,木马在风中嘶鸣,偏正交参,理事兼至,诸法并兴,万机齐赴。
5、兼中到:
不落有无谁敢和?人人尽欲出常流,折合还归炭里坐(洞山原话)。
“兼中到”是讲功位俱隐的景象。禅宗渊深透脱,上一位“兼中至”透过法身,体用齐彰,偏正并举,庄严国土,成熟众生,已然登峰造极,但却依然稍逊风骚,略输文采,直须功位俱隐,偏正匿迹,方是臻于化境的无上究竟终极处,才称得上宗门所谓的“向上人”。
曹山解说为“混然无内外,和融上下平。不是心,不是境,不是事,不是理,从来离名状,天真忘性相。”偏则有语,正则无语,路逢达道人,莫将语默对,所以说“不落有无谁敢和”?可是“人人尽欲出常流”,却不知真味只是淡,至人只是常,有趣即乖,拟向便错。
曹山点评说“有什么出头处?动则死!”还源合本,凡圣情尽,饥来吃饭,困来睡觉,闻佛一声漱口三日,谈禅说道满脸通红,所以说“折合还归炭里坐”。
曹山又点评说:“从上先德,推此一位,最玄最妙。”情到深处作弄人,理到极处只是事,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。曹山总结“兼中到”颂曰:
浑然藏理事,朕兆卒难明。
威音王未晓,弥勒岂惺惺?
出神入化到了极处,浑然天成,理事俱泯,朕兆难分,空劫之初的威音王佛尚且不晓得,现在的弥勒菩萨又怎知道呢?到此境地,诸佛不敢觑着,个个亡锋结舌。
见性之人,以本分相见的机语,句句带玄,丝丝入扣。宗门答话不是随便的,两者要真正的相投一-所谓“啐啄同时”。老师接引弟子,如同母鸡孵小鸡-般,小鸡在蛋壳里成熟了,要出来了,在里边啄,而母鸡则在外边啄。母鸡啄早了,鸡儿子没有成熟,啄不得;迟了,小鸡就会闷死在蛋壳里。祖师们接人答话,就如同接生婆一样,一点马虎不得。外行看《五灯会元》,认为祖师们的答话是随便乱说,故弄玄虚,如同说相声一般。要知道机锋一来,如杀人刀,如活人剑,有杀有活,有纵有夺,都是应机而发,引人悟入。如临济的四宾主、四料简、曹洞的五位君臣等,都是著名的接人手法。
历代祖师,一脉相承,皆认定“心佛众生,三无差别”,“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”,横说竖说,或棒或喝,都是断除学者的妄想分别,要他直下“识自本心,见自本性”,不假一点方便葛藤,说修说证,佛祖的意旨,我们也就皎然明白了。
你我现前这一念心,本来清净,本自具足,周遍圆满,妙用恒沙,与三世诸佛无异。但不思量善恶,与么去,就可立地成佛,坐致天下太平,如此有甚么行可修?讲修行岂不是句空话吗?
你我现前这一念心,向外驰求,妄想执着,不能脱离,自无始以来,轮转生死,无明烦恼,愈染愈厚,初不知自心是佛,即知了,亦不肯承当,作不得主。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,长在妄想执着中过日子。上焉者,终日作模作样,求禅求道,不能离于有心。下焉者,贪嗔痴爱,牢不可破,背道而驰。这两种人,生死轮转,没有已时。讲不修行岂不又是空话?
大慧宗杲禅师有一个著名的竹篦子话头。他手中常常拿着一根竹篦条,有时用来打人,有时用来问人,而且常这样问:
“唤作篦条则触”——既是竹篦条,我还问你干么?“不唤作竹篦条则背”——明明是竹篦条嘛,不能唤成其他。但是,“不得有语,不得无语,不得棒,不得唱,不得作女人拜,不得作绕床窜,不得造妖捏怪,装腔作势,一切总不得,是什么?”
这是因为之前祖师的公案用的时间长了,大家熟悉了,所以后来许多祖师干脆不用语言,而是用各样动作来表达自己的理解。但这些动作,如棒、唱、女人拜、圆相及各种“造妖捏怪”的动作用久了,也会成为八股。所以大慧杲才把这些统统堵死,让你再深一步参。
大慧宗杲禅师的一一个学生说:“老师这个话头我参不了,您老好似一个棒客,把人家全身都抢光了,还要人家拿钱来。”
大慧杲说:“你答得也,不过,拿不出钱来也不行,就拿命来!”宗师的方便怎么讲,恰恰就是想方设法把你思维的路子堵了,把分别思维斩断,还要你“速道速道!
只有这个时候,忽然铁树开化,一个真正的“我”才跳得出来。这样的宗风,在禅宗之外是找不到的。就这一点,说禅宗是“不立文字、教外别传”真是恰当不过,因为你把三藏十二部翻完,也找不到这个答案。
惠明因六祖开示而开悟后,问:“ 上来密语密意外,更有密意否?”看来,祖师传法时是否传有密法这个疑问,早在那时就有了,还不是今天的发明。明确地说,禅宗若讲密法,那就成了密宗,而不是禅宗了。所以六祖极其明白地说:“与汝说者, 即非密也。汝若反照,密在汝边。”
自性本自清净,本自具足,就是你自己。这么贴近,哪有半点密呢?自己对自己还有什么秘密吗?若要舍内求外,那自然就有密了。你懂,别人不懂,对别人而言是密,但反观自照,自己明白了自己,密又何成密呢?这是最简单明白的问题,但同时又是最迷惑人的问题。
道出常情
禅宗的棒喝实在太有名了。宗门祖师的机用真是神鬼莫测,机变万端、惊心动魄,有些教育手段甚至完全匪夷所思。下面例举中兴临济宗的汾阳和慈明这两位祖师的故事。
话说慈明听闻汾阳善昭祖师颇有道望,就前去参礼。可是,慈明在汾阳那里住了两年,汾阳都不许他入室参学。不仅如此,汾阳每次见到慈明必定指着他的鼻子一阵诟骂,或者大声诋毁诸方。即便是对慈明有所教训,也都是一些流俗鄙事,没有半点佛法道理可讲。换成您,还受得了吗?不哭鼻子才怪呢!
一天,慈明向汾阳和尚哭诉道:“自至法席已再夏(两年),不蒙指示,但(只)增世俗尘劳,念岁月飘忽,己事(自己一段大事因缘,即本来面目)不明,失出家之利。”、
话还未说完,汾阳祖师早已在仔细地打量着他(这个细节十分重要,大家千万不要粗心大意轻忽漏过。汾阳大师仔细端详,正是在用X光透视和检索他的全部生命信息和时节因缘),突然厉声(果不其然,时机成熟,啐啄同时)骂道:“是(这)恶知识,敢裨贩(贩卖)我!”说完,怒气冲冲地举起拄杖追打楚圆。
可怜的楚圆正想表白和求饶(看到这一幕,忍不住大笑),汾阳和尚却一把掩住他的嘴,楚圆豁然大悟,这才恍然明白地说:“是知临济道出常情(临济的机用不可以常理常情测度)!”
七年后,慈明大师辞归时,汾阳祖师感慨地说:“楚圆慈明今日离去,我之道法亦随之东去。”
有其父必有其子。慈明祖师因被汾阳和尚诟骂而开悟,因而在教化牛人学子黄龙慧南之时也采取同样恶辣的手段。
当时,黄龙已经名重一时,领徒游方,但初次与慈明祖师见面即被问得无言以对,汗下如雨。第二天,黄龙又入室请益。才隔一夜,慈明貌似变成另一个人,一见黄龙就指着他的鼻子诟骂不已。黄龙大惑不解,说道:“骂岂慈悲法施邪?”
慈明问:“你作骂会那(你当作骂人理解哪)?!”
黄龙一听,言下大悟,作颂呈给慈明祖师。颂曰:
杰出丛林是赵州,老婆勘破有来由。
而今四海清如镜,行人莫与路为仇。
慈明祖师一看,知道黄龙这次彻悟了,便点头印可。
慈明祖师座下有两大神足:一个是方会禅师,开辟出杨岐派;另一个就是这位慧南禅师,创立了黄龙派。黄龙派在北宋时期声势浩大,盛极一时。
真正具大手眼、超宗越格的祖师,一向只以本分事接人,全提向上一机。
什么叫做本分事、全提时节呢?就是
善舞太阿,见者尽死;
击涂毒鼓,闻者皆丧;
拔眼中楔,解脚下绳,
剿绝情识,截断众流。
让您:棒下见性,骂下荐取,否则往往互相钝置,无非都是“宾看宾(在临济宗风里,“主”通常是指明眼人,“宾”是指瞎眼人)”。
古德宗匠对具大根器的弟子,放在身边,时时关照,不敢让他落草一步,慈爱之心,殷殷可鉴。
黄檗柔肠
只要对禅宗略有所知的人,无不晓得一代宗师黄檗是何等人物?
他是百丈会下第一等人物!一惯有杀人不眨眼的手脚。沩山仰山父子最认可这对爷俩,说百丈得大机,黄檗得大用。大机大用,自然不是寻常机用可匹。这不,后世禅宗祖师大多是百丈和黄檗大师的子孙。
黄檗师出百丈,又经过一代巨匠南泉的淬炼,如虎戴角,吟啸风生,雄视天下,语惊四海。雪窦大师评唱道:
凛凛孤风不自夸,端居寰海定龙蛇。
善学柳下惠,终不师其迹。黄檗见地超迈,傲岸独立。当年百丈祖师由衷地赞赏道:
见与师齐,减师半德;
见过于师,方堪传授。
你颇有超师之见。
后世无际禅师问他的得意弟子古庭善坚禅师:“从上古人,哪位有超祖之智?”
“黄檗。”
“你见黄檗么?”
“纵是黄檗,也须摈出。”
无际禅师故意生气地说:“你敢在我这里说大话!”
善坚禅师一条脊梁骨硬如生铁,说:“正眼无私!”
无际禅师笑着说:“观子之见,智过于师,今付你袈裟拂子。珍重!珍重!”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,江山代有人才出。
黄檗希运与沩山灵祐,是百丈座下两大神足。他们年龄相仿,籍贯相近,但是风格迥异,沩山在湖南开创沩仰宗风,黄檗嫡子临济在河北张扬黄檗宗风(即临济宗)。
与沩仰父慈子孝、师资唱和不同的是,黄檗门风峻烈,机锋棒喝,如同倚天宝剑,不是上根利智之人,根本无法套近乎,中下根器只能望涯而退。他常对眼巴巴等着开示的学人说:“若会即便会,不会即散去。”有人一问“如何是西来意”,黄檗大师提棒便打。
他的儿孙秉持黄檗狮子般的作略,“一吼千山百兽死”。实践证明,这是一记摧破情见最为猛烈、最为有效的重拳,而且宗风相对容易承嗣,因而成为禅门五家七宗流传最为悠久、最为兴盛、最具渗透的法脉,后世号称为“临天下”(与曹洞宗的“曹一角”相对而言)。
然而,就是这样一员凛凛威风、不可近傍的沙场猛将,也有宾主问答、娓娓道来的侠骨柔肠,留下了《传心法要》和《宛陵录》这样的理路指南。
时任南昌市长的裴休对他老人家极为敬仰,始终以学生的身份日夜请教。我们今天能够看到《传心法要》和《宛陵录》,都是裴休先生勤学好问、留心整理和亲自作序的。
《传心法要》中有一句:“当体即是,动念即乖”,忽然有所领悟,从此勇于承当,之前那种清夜遥扣苍穹、茫然不知所之的孤苦心情悄然而逝。一时之间,感觉无欲无求,更不再学什么佛法,一副尝到甜头不思进取的小样。
尽法无民。仰山祖师说:“我若说禅宗,身边要一人相伴亦无,岂况有五百七百众邪(呢)?”
了庵禅师说:“大众,你要识全提底(的)时节么?我若全提去,便须荒却院、散却众。是你诸人拟向什么处措足?”
官不容针,私通车马。
放过一着,有个商量。
这里再举扬黄檗这一典型代表,就是要让大家真切体会到,大禅师有多种方便教育学人:对于临济这样珍稀的宗门种草,三回问话痛打六十大棒;对于裴休这样的在家文人和国家领导干部,则长篇大论有问有答,这难道不是善于为师、巧于接机、因材施教吗?
不仅如此,黄檗大师还首倡参公案、看话头,以此作为参禅入道的用功法门;指导学人临终前修解脱观,“但观五蕴皆空,四大无我,真心无相,不去不来。生时性亦不来,死时性亦不去,湛然圆寂,心境一如,但能如是直下顿了,不为三世所拘系,便是出世人也。”
大慧宗杲祖师曾有一段发人深省的内心表白。他说,大家都“以自所得瞥脱(开悟)处为极则,才见涉理路、入泥入水为人(接机利众)底,便欲扫除使灭踪迹。”
大家“不喜忠国师说老婆禅。(只喜)坐在净净洁洁处,只爱击石火闪电光一着子,此外不容一星儿别道理。真可惜耳!故宗杲尽力主张,若法性不宽,波澜不阔,佛法知见不亡,生死命根不断,则不敢如此四楞着地、入泥入水为人。”
因为“众生根器不同,故从上诸祖各立门户施设,备众生机,随机摄化。说法如击石火闪电光一着子(指的是机锋棒喝),是这般根器(上根利器)方承当得;根器不是处(不是上根利器的人),用之则揠苗(拔苗助长)矣。见忠国师、大珠二老宿禅备众体,故收以救此一类根器者。”
当然,以“有言显无言”也要适可而止,否则容易让人落入知解罗网。裴休曾经写了一篇心得体会,想请黄檗导师批阅一下。黄檗连看也不看,默坐良久,问:“会吗?”裴休答:“不会。”黄檗说了句掏心窝的话:“如果这样子直下会去,那还差不多;如果舞文弄墨知解佛法,哪有禅门宗风?!”
拙无涂鸦,自知罪过不少。但是为了让更多人探究祖师悟道因缘,激励自他向道之心,领会真正禅宗精髓灵魂,掌握正确用功方法,也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,知其不易为而为之了。